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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篇--《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珠帘篇--《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第2/2页)
  
  徐凤年掠至屋顶坐下,过了半个时辰,她才猛然惊醒,转头一脸疑惑问道:“喂,你怎么也爬树上来了?”
  
  徐凤年默不作声。
  
  她挪了挪屁股,像是要离他更远一些,但事实上她右手轻轻掀起两片破瓦,握紧一柄小木刀,却始终不让徐凤年看到。
  
  徐凤年依旧望向远方,笑问道:“你在屋顶藏一把小木刀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杀我?”
  
  她脸色唰一下变化,猛然站起身,面朝徐凤年,双手握刀。
  
  徐凤年哭笑不得,自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坏人,嗯,准确说来,也许是坏人,但肯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眼,你自己算一下,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值钱物件吗?是木刀?是小破锅,还是这栋破屋子?”
  
  她看似天真无邪笑了笑,嘴上说着对啊对啊,挥舞了几下木刀。但徐凤年不用看,也清晰感受得到她浑身依旧紧绷。
  
  徐凤年有些纳闷,这孩子是不是被这些年流离失所给人欺负得惨了,否则怎么会如此的“老道世故”?
  
  她嬉笑着重新坐下,又从瓦片下掏出一块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钝刀片,主动朝徐凤年晃了晃,仿佛在耀武扬威,说我有刀哦。
  
  她见徐凤年一直没有转头,有些许的放松,开始削刀,小木刀还是件半成品,她得继续“炼刀”。
  
  徐凤年发现这个小妮子在入神专注于一件事情后,神情会相当一丝不苟。
  
  徐凤年忍不住笑了笑,记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大概某些时候也是像她这样?
  
  他和她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一问一答,大部分她都不说话。
  
  “你叫什么?”
  
  没有反应。
  
  “有朋友吗?”
  
  “当然!”
  
  是那只相依为命的棉布偶。
  
  “多大了?”
  
  “问这个干嘛!”
  
  “这把小木刀你自己做的?”
  
  她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明知故问很是不满。
  
  “你这木刀也太四不像了,比莽刀要直,比凉刀要窄,比南唐久负盛名的豪壮大平则要纤薄……”
  
  “喂喂喂,你怎么像个娘们絮絮叨叨的?”
  
  徐凤年默然。
  
  不过她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发问,“南唐豪壮大平是啥刀?”
  
  徐凤年笑着耐心解释道:“是一种形似大型战阵*的佩刀,曾经在南唐皇室很是风靡,当世几种著名战刀都有过借鉴。”
  
  小黑妞瞥了瞥嘴,满脸不屑。
  
  徐凤年好奇问道:“以你的身手,对付昨天那些孩子已经足够了,还需要木刀防身?”
  
  小女孩藏好刀片,把木刀搁放在膝盖上,越看越欢喜,爱不释手呀,哼哼道:“要过生日啦,这是给我自己的礼物。”
  
  徐凤年打趣道:“小丫头片子,你倒是不亏待自己。”
  
  小女孩勃然大怒,扭头怒视徐凤年,呲牙咧嘴道:“什么小丫头片子!我都是站着撒尿的!”
  
  徐凤年抚额,无言以对。
  
  小女孩突然说道:“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爹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和英雄,杀人不眨眼,你敢惹我,我回头就让他打死你!我看你不像是坏人,才跟你说
  
  这个秘密的!”
  
  徐凤年笑问道:“你爹真有这么厉害?高手?有多高?”
  
  小黑妞整张小脸蛋都充满了自豪,啧啧道:“十层楼那么高!不对,是一百层楼!你怕不怕?”
  
  徐凤年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可不信,你爹要是那么高的高手,你还会待在这里连只鸡腿都吃不上?”
  
  她沉默片刻,接下来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不,许,你,说,我,爹!”
  
  徐凤年转过头,望着那张极其严肃的稚嫩脸庞,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失神。
  
  她跟他争锋相对。
  
  徐凤年笑着认输,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脑袋,但被她躲掉。
  
  徐凤年柔声说道:“小丫头片子,我要走啦,要去一趟石碑城,找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呢,肯定长得跟她娘亲一样好看。”
  
  她老气横秋地摆摆手,笑眯眯说道:“去吧去吧,咱们有缘再聚。千万记得,下次见面别那么小气了啊,要不然小家子气的,小心找不着媳妇哦。”
  
  徐凤年生怕吓到这个小姑娘,便没有一闪而逝直奔石碑城,而是轻轻跳入院子,推开院门后,等到了巷弄阴暗拐角才蓦然消失身影。
  
  不知姓名的黑炭小姑娘可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等到徐凤年离去,反而松了口气,慢悠悠蹲下身撅起小屁股藏好那把短小木刀,嘴上碎碎念着:“抽刀断水水更
  
  流呀,拔刀砍头血更流呀……”
  
  把纸鸢留在屋顶上,她顺着大树溜回院子,开始新的一天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想要活下去,总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她先熟门熟路跑去两条街外的一栋院落,帮一对年迈夫妇收拾屋子和打扫院落,有些吃力地帮他们把水缸装满清水,夫妇的儿子儿媳是经常跑远路的推车小贩,每旬返家一次,到时候会结算给她十几颗铜钱,有些时候甚至还会跟她赊账。做完了活计,她就要去满大街逛荡了,听到哪家什么时候有红白喜事都会记在心头,能偷偷蹭一顿是一顿,月初月中的两次集市,往往会有大丰收,运气最好的一次,她在初春的元宵灯市上还捡到过一只鼓囊囊的棉布钱袋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银子,碎银子,很小小的一粒,还不如她指甲盖那么大,可还是让她高兴到今天。若是在城里没有收获,就得往城外碰运气,去河里摸鱼上树掏鸟窝,记得去年年末,河水结冰,瞧见有人凿冰钓出许多肥鱼来,看上去又轻松惬意又一本万利,只需要蹲在冰面上,于是她也去试过一次,差点冻死,还是被一个好心路过的商贩救下,那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孩子知道一个道理,自己的运气并不好,那就不要奢望老天爷对她有多少大方。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黑妞,就这么撒开脚丫子在胡笳城内欢快飞奔。
  
  暮色中回到荒废古寺,她手里多了些菜叶和一兜从树上捕捉下来的知了,今天老天爷开眼,中午在城东给她偷摸进去了一家婚宴,她感觉现在满嘴都是那小块猪肉留
  
  下的油水滋味,只可惜她扒饭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没等她吃完一整碗就给人拎着丢到门外。
  
  夜色中,徐凤年站在窗口,看到那个小丫头对着一锅炸知了,背对着他哼着一支小曲儿,“砍下头颅来盛酒呀,挖出心肝来红烧呀,抽筋剥皮来清蒸呀,滋味美-美的
  
  呀,但都不如炸知了的咯嘣脆呀……日子一天一天过,我在一天一天长大呀……”
  
  徐凤年哭笑不得,只是当他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抓起一只炸知了放入嘴中,看着她的瘦弱背影,想象着她此时大概是很满足的神情,对人对己都算不上心慈手软的他
  
  开始觉得心酸。
  
  人活一世,成年后不论是苦是福,那都怨不得天地父母了。
  
  可她才这个岁数啊。
  
  徐凤年叹了口气,在石碑城还是一无所获,照理说他就该立即返回北凉军,可归途中鬼使神差想起了这块小黑炭,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胡笳城这座古寺。
  
  那小丫头猛然转过头,看见了窗外的徐凤年,愣了愣,接着继续腮帮一动一动,吃着美味的炸知了。
  
  饕餮清馋都讲究一个非时令不食,可穷人家,是不得不时令而食。若搁在高门豪阀,油炸知了也算一道虽登不上台面却也颇为俗中求雅的偏门菜肴。
  
  小姑娘好奇问道:“你没去石碑城?”
  
  徐凤年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明明很心疼却又假装大度说道:“饿了?吃过饭没?没吃过饭,我请你吃一顿?”
  
  徐凤年笑着说道:“好啊。”
  
  小姑娘显然很希望这个家伙回答一句吃过了,但她又不好改口,只好苦兮兮朝徐凤年招招手,锅里还有七只炸知了,她往自己这边拨了四只,眼角余光瞥了眼那家伙
  
  ,又拨还给他一只。
  
  徐凤年跟她面对面蹲着,拎起一只炸知了放入嘴中,寡淡无味不说,还有种没有调料杀味的土腥气息,但徐凤年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当初跟老黄走江湖的寒碜光景,不
  
  知不觉满脸浮现笑意。
  
  她自豪问道:“好吃吧?”
  
  徐凤年点头道:“好吃。”
  
  她一番天人交战,拍了拍肚子,故作豪迈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你吃。”
  
  徐凤年吃掉四只炸知了后,摇头笑道:“不用,我比你能挨饿。”
  
  她歪着脑袋问道:“真不吃?”
  
  徐凤年嗯了一声,趁着她吃炸知了的时候,环视四周,而小姑娘则借着机会打量他。
  
  她拍拍手,问道:“想乘凉不?”
  
  看徐凤年没有反对,于是她带着这个心底不讨厌也不害怕的家伙,一大一小爬树爬上屋顶,一起躺着看着星空。
  
  她小声问道:“你没有家吗?”
  
  徐凤年后脑勺枕着胳膊,笑道:“有啊,而且比你的家,要大上一些。”
  
  她撇撇嘴道:“喂喂喂,你别吹牛好不好,我家还小啊,这么大地儿,全都是我的呦。”
  
  一颗流星在天空划过。
  
  小姑娘赶紧闭眼许愿。
  
  徐凤年柔声道:“许愿啦?什么愿望?”
  
  小姑娘白眼道:“你爹娘没告诉过你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徐凤年望着那无比绚烂的夏日星空,轻声道:“告诉你啊,其实许愿不管说不说出口,有没有跟别人说,都不灵的。”
  
  小姑娘赶紧呸呸呸了几声,转头一脸愤然瞪着这个乌鸦嘴的家伙。
  
  徐凤年歉意一笑,“那是我自己的经验之谈,也许你不一样。”
  
  两两沉默许久。
  
  她突然开口问道:“你骑过马吗?”
  
  徐凤年说道:“当然,很小很小就骑过马了。怎么,你想骑马?”
  
  她放低声音一脸神秘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哦,我爹有很多很多马,我爹有一万匹马,不,是十万匹马!”
  
  徐凤年笑着调侃道:“小丫头片子,知道十万匹马有多少吗?如果让马挨着马奔跑,你从高处看去,马背就像大地了。”
  
  她呢喃道:“这样啊。”
  
  徐凤年侧过身躺着,看着她说道:“你请我吃了四只炸知了,我可以答应你四个愿望,比如你可以说让我请你吃一只鸡腿,让我给你一两银子什么的,我会尽量满足
  
  你,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客人?”
  
  小姑娘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我娘说过要待人以诚,那炸知了是我送给你吃的,又不是卖给你的。再说了,真卖的话也卖不了一颗铜板。”
  
  徐凤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丫头没有拒绝,不过也没好脸色给徐凤年,她突然叹了口气,“我小时候……”
  
  徐凤年忍俊不禁打断她的言语,“你现在也很小。”
  
  她瞪了眼,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娘亲说过很南边的南方,每到夏天,会有一种东西叫萤火虫,飞来飞去,可漂亮了!”
  
  徐凤年笑道:“对啊,那边的诗人都喜欢叫它们宵烛、夜光或者景天之类的。”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闪亮闪亮的,好奇问道:“它们真的会发光吗?为什么呢?我问娘亲,她不告诉我,说让我问我爹去,可我爹……不告诉我啊。”
  
  徐凤年很认真回答道:“那是因为萤火虫尾巴有光囊,发出黄绿色的荧光。”
  
  徐凤年笑眯眯补充道:“你爹真够小气的,这也不告诉你。”
  
  她扬起拳头,摆出一副再说我爹坏话我就打你啊的架势。
  
  小姑娘叹了口气。
  
  徐凤年没来由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继续不说话。
  
  徐凤年翘起二郎腿,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自凉莽开战以来,这四年中,看不完的战火硝烟,听不尽的战鼓马蹄,打不完的仗,杀不光的人。
  
  也许将来史书会用波澜壮观四个字来形容这场战争,但作为身处其中的当局者,没有谁能够真正喘口气。
  
  徐凤年一直觉得自己比徐骁差太多太多了。
  
  领兵打仗是这样。
  
  当爹,更是这样。
  
  徐骁这个爹,留给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北凉王,三十万铁骑,给了他徐凤年整整二十年时间的年少轻狂,在北凉,他这个世子殿下曾经比当太子还要逍遥。
  
  这是所谓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而轮到他当爹了,自己的孩子又在什么地方?
  
  这是不是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耳畔传来轻柔的嗓音,“想家啦?”
  
  徐凤年感慨道:“是啊。”
  
  小丫头有样学样模仿徐凤年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断断续续哼着一支临时新编的曲子,“萤火虫啊萤火虫,乖乖跟着我回家……”
  
  反正颠来倒去,就一句歌词。
  
  不知过了多久,听不到歌声的徐凤年发现小姑娘已经沉沉睡去了。
  
  怕她着凉,徐凤年脱下袍子,动作轻柔,盖在她身上。
  
  徐凤年看着天空,一夜到天明。
  
  一宿都缩在温暖袍子里的小姑娘打着哈欠醒来,看到那人盘腿而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凤年转头笑问道:“小丫头片子,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管吃穿睡哦?”
  
  她一脸不屑道:“不去。”
  
  兴许是怕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别人好意有些伤人,她咧嘴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能胡乱瞎逛的。”
  
  徐凤年伸手揉了揉她那小鸡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没关系,以后我再来找你玩。”
  
  “下次你来,能带鸡腿不?”
  
  “能。”
  
  “拉钩?”
  
  “行啊。”
  
  大人小孩很郑重其事地拉钩。
  
  徐凤年的笑脸不变,但迅速起身望向城门方向。
  
  小黑妞先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然后环视四周,顿时面无血色。
  
  成百上千的黑点直接在屋顶上飞掠跳跃前进,直奔她的这个小家。
  
  徐凤年轻声解释道:“别怕,那些人都是找我来的。我事后肯定帮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保管隔三岔五就有鸡腿吃。”
  
  先前他在南朝几州境内迅猛游曳,神出鬼没,北莽哪怕有练气士盯梢,一时半会也抓不到机会调动兵马来堵截,可北庭腹地的宝瓶州就不一样了。
  
  看情形,不但蛛网算是倾巢出动了,还加上数支精锐铁骑疾驰而来。
  
  只是那小女孩却嘴唇颤抖,颤声道:“不是的,都是找我的。”
  
  她猛然一推徐凤年,尖声喊道:“快逃,你快逃!别管我!”
  
  徐凤年一脸错愕,低头看着不知为何仓皇失措的孩子,她扯住他的袖口,抬头红着眼睛哽咽道:“娘亲走了,徐叔叔走了,童贯哥哥为了我也断了一条胳膊,都是我害的……你走啊,快走啊……”
  
  徐凤年如遭雷击。
  
  小女孩松开手,手忙脚乱从屋顶另一处瓦片底下抽出一柄狭长木刀,赶紧塞给徐凤年,抬起手臂胡乱擦拭了一下泪水,挤出笑脸道:“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
  
  我是说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还有,我的名字是徐念凉,还有还有,我的绰号叫小地瓜。”
  
  她咧嘴灿烂一笑,“我爹叫徐凤年,是北凉王哦,很厉害对不对,我没骗你吧?”
  
  眼看着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她推了一把握着木刀纹丝不动的那个傻瓜,怒道:“还不走?!你真的会死的!”
  
  徐凤年缓缓蹲下身,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那一刻,他抱着她,他不仅泪流满面,还呜咽抽泣起来。
  
  那些抱着必死心态进入胡笳城的蛛网谍子在附近屋顶上纷纷落定,看到这一幕,这一大拨冷血的死士,也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让整座北莽王朝瑟瑟发抖的北凉王,那个重伤武神拓拔菩萨至今还未痊愈的人间无敌手之人,在哭?
  
  包围圈一层层累加,愈发厚重起来,但人多势众的蛛网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们不过是用几百条人命去略微拖延时间的小卒子而已。
  
  名叫徐念凉的小女孩眼神坚毅,握紧手里那把短小木刀。
  
  徐凤年松开她,没有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而是伸手帮她擦拭脏兮兮的脸颊。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
  
  小地瓜的意思是她连累他这个不坏的陌生人了。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要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看样子大小两个倒霉蛋都要死在这里啦。
  
  她可不想在那些北蛮子面前哭鼻子,凝视着他的脸庞,嘿嘿笑道:“没事,放心啊,我不会笑话你的,谁都怕死,你看我刚才也哭了嘛。”
  
  徐凤年站起身,低下头,仔细佩好那把按照凉刀形制被孩子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狭长木刀,悬在腰间。
  
  他柔声道:“我找到你了,小地瓜。”
  
  城内是蛛网死士。
  
  城外四周各有一支人数都在万人左右的骑军。
  
  旭日东升,东方霞光如潮水一线缓缓推进。
  
  徐凤年一只手放在小地瓜脑袋上,眺望远方,轻轻说道:“小地瓜,爹没能保护好你娘亲,但肯定会保护好你。今天,我们一起回家。”
  
  孩子呆呆站在徐凤年身边,然后哇一下哭出声。
  
  从她懂事起,这是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哪怕跟娘亲分别离开敦煌城时,她也很懂事地没有哭出声,哪怕眼睁睁看着童贯哥哥被人砍掉手臂,她也只是捂着嘴没敢哭出声。
  
  她大声哭喊道:“你没有保护好娘亲,我才不要喊你爹!”
  
  “我想爷爷了,如果爷爷在的话,我一定让他打你。”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坏蛋,把木刀还我,我不送给你了!”
  
  “我才不要许愿快快长大去找你!”
  
  徐凤年眼神森寒看着那些蛛网死士,听着伤心孩子的气话,这位名动天下的北凉王,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一手握拳,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抵在狭长木刀的粗糙刀柄上。
  
  这一刻,就算十个位于巅峰时期的拓拔菩萨拦路,就算全天下所有的一品高手都出现此地与他为敌,就算北莽还能有百万铁骑挡在前方。
  
  徐凤年都毫不畏惧!
  
  徐凤年依然泪流不止,但是笑意越来越多。
  
  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正要放开手脚大战一场,突然被她扯了扯袖口,他蹲下身,满眼疑惑。
  
  她抽了抽鼻子,抬起小手,帮他擦掉眼泪。
  
  徐凤年凝视着他的闺女,在他眼中黝黑黝黑却比世上所有孩子都要漂亮的小地瓜,微笑道:“你没有吹牛哦,你爹徐凤年真的是一个有一百层楼那么高的高手。”
  
  说完这句话后,天地异象骤起。
  
  胡笳城。
  
  除了这座寺庙。
  
  便是一整座胡笳城。
  
  一栋栋高楼撕裂飞升,一堵堵石墙被撕裂向上,一棵棵树木拔根破土上浮。
  
  夹杂有城内全部的兵器。
  
  几乎所有死物都升入天空。
  
  然后在这个小屋顶上,他腰佩狭长木刀,小地瓜拎着短小木刀。
  
  这一对父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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