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亡羊补牢 (第2/2页)
这是吴道子用毕生功力与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训做的一场较量,无关胜负,只关乎于对绘画的热爱。
“哈哈哈哈。”
吴道子看着眼前的山水,忘情地大笑。一壶酒被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接过,仰头痛饮。
直到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知道方才是谁给自己递的酒壶。
“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
李隆基也是哈哈大笑,抬起酒杯,与群臣提了一杯,道:“诸卿可看到了,朕的大唐,不仅是文治武功的盛世,是开疆扩土的盛世,也是诗词歌赋的盛世,书法绘画的盛世。”
“臣等为陛下贺!”
杨国忠当即提杯,又是一顿盛赞。
之后众臣再看那壁画,纷纷给出评价。
“吴公之笔,笔胜于象,骨气自高。”
“道玄之笔法高下曲直,折算停分,游刃有余,运斤成风。”
“不愧是吴带当风……”
赞誉声中,吴道子却是回过头环顾了殿内一眼,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时一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薛白知晓这是为何,他受过张九龄、贺知章的保护,吴道子曾师从贺知章,也许是隐有听闻此事。这些年彼此虽未见面,但可能听说过。
“道玄,在找什么?”李隆基忽然问了一句。
吴道子回过神来,应道:“臣许多年未见到公孙大娘了。”
他正是从公孙大娘的剑舞之中,领会到了吴带当风的笔意,好不容易回来,自是盼着一见故友。可他却不知,圣人如今生怕患病之人吸了天子元气。
李隆基很喜爱吴道子这幅画,还没来得及赏赐,便向袁思艺问道:“公孙大娘可痊愈了?”
“回圣人,她只是偶有小恙,已痊愈了。”
“召她明日来见见道玄,看看这画。”
李隆基依旧不见公孙大娘,转头向薛白问道:“你今日又醉在何处?天子呼来也敢迟了。”
“臣不敢,臣特制了一个七夕礼物,想进献给圣人。”
“太真的生辰,你不送份大礼。如今才想起亡羊补牢。”李隆基莞尔道:“晚了,朕贬了你的中书舍人。”
他是真有这心思,且早便吩咐了杨国忠。
薛白心想着,六月初王忠嗣还没“死”,很多事可以徐徐图之。如今不同了,自然要对这大唐社稷“亡羊补牢”。
“答圣人,臣这份礼物,一定得要夜里才能看到,故而适合在七夕宴上,观牵牛、织女星时看。”
“呵。”
李隆基打定主意让薛白当个狎臣,要贬了其正经差职,好不容易捉到把柄,并不轻易放过。
杨玉环见状,不动声色地道:“圣人既说晚了,管你白天还是夜里献礼皆不看,除非写首诗来。”
“不错,今日画圣来画,也该到薛郎写首诗来!”
此时附和的却是驸马崔惠童,此人没甚权术,纯粹就是凑趣。
薛白故作无奈道:“我为圣人献礼,却还要写诗才能把礼物献上。”
这种并不严肃的、嬉闹的语气能让李隆基感到轻松,他遂道:“正是如此,今夜诸卿都该一展所长才是。”
总之又到了让臣子们表演才艺的时间,仿佛献艺就等同表忠。
薛白如今对御前写诗兴趣缺缺,他提起笔来,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跳着胡旋舞的安禄山。但安禄山既能用不停旋转的舞步来掩饰其谋逆之心,薛白也不耽于写首诗词来效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过了子午,已经是七月初七,这样一首诗倒是应景。
杨玉环低声念了,却也微觉有些不妥。认为此诗美则美矣,其中的用词却显得有些凄凉,倒像是描绘一个失意的宫人在冷宫里独自过七夕。
“发牢骚。”李隆基指着薛白,叱道:“朕还未贬伱,你便敢抱怨。”
“臣不敢,只是有感而发。”
虽是批评了一句,李隆基却是认可这首诗的水平,道:“好了,把你的礼物献上来,莫再这般又冷又凉的。”
“圣人放心,这礼物一定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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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一直由袁思艺的人保管着。
他并不知那是什么,因薛白称它危险,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看了之后,并不敢继续拆开它。只知那是一个纸匣子,颇为沉重,凑近一闻,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怕不是有毒吧,万不可让它接近圣人。”
有了这样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袁思艺听圣人想看薛白的礼物,便准备开口提醒圣人。
薛白却抢先开口,主动告知,道:“圣人,臣的礼物有些危险,圣人可站在殿门处观看。”
“朕何等风浪未见过,惧你这小小物件。”李隆基不屑地讥笑一声。
薛白继续提醒道:“它的动静有些大,还望禁卫们不要大惊小怪。”
陈玄礼没说话,只是转头向部属们看了一眼,像是在问他们“你们会被吓到吗?”
回应他的是一双双带着骄傲之色的眼睛,禁卫们显然都认为薛白轻视他们了。
当然,内心里,他们还是十分谨慎的,已有披甲的禁卫无言地站到了殿门处,挡住了圣人。
薛白遂下了台阶,从一个小宦官的手里接过那大包裹,走到台阶下方打开,放在地上。
“灯笼借我一下。”他向身后的小宦官道。
接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卷成小纸棒,在灯笼里引了火,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跑到一边。
众人得了薛白的提醒,又见他这等作派,都以为要有大动静,纷纷严阵以阵。
有些刺鼻的烟气冒了出来。
气氛逐渐紧张。
“咻。”
伴随着这一声口哨般的轻响,有火光在黑夜中亮起,直冲云宵,在空中“砰”地炸开,炸成点点星光。
薛白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仰头看着,觉得这烟花实在是有些简陋。
但,太久没见到了,还是好看的。
众人皆愣了一下,发现预想中的大动静不过如此,有些失望,可下一刻,便看到了空中那绚烂的烟花。
杨玉环一直知道薛白只要肯就能搞出让她耳目一新的东西,因此一直是带着期待。
可当烟花印入眼帘,她还是感到了惊喜。
她喜欢世间一切美的事物,漫天的星河、西绣岭的剪影,以及绽放在这中间的夺目的光彩,这让她忍不住提着裙摆,跑出了大殿,往阶梯下跑去。
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想要在近处看得真切些。
可才跑了几级台阶,那烟花已然消逝了。
杨玉环瞪大了眼,盯着黑乎乎的天空,下一刻,“咻”地一声,又是一颗烟花窜起,比上一朵还要高,还要大。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比烟花还要美。
“咻。”
“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骊山周围,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同时抬头看着烟花,有人低声念了这样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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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又一颗,烟花再好看,还是很快就停歇了。
薛白捂着耳朵站在那,刻意不去听周围那些惊奇的赞叹、欢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刚跳完了胡旋舞的安禄山,心里已经气喘吁吁了。
“薛郎,薛郎,手放下吧,这才多大动静。”
袁思艺脸上挤出笑容来,上前领着薛白回殿上面圣。
他们登上石阶,只见杨玉环还站在那看着天空回味。
见到薛白,她径直道:“阿白,我还要看。”
“眼下制得还少,下次让阿姐看个够。”
杨玉环不由展颜欢笑。
她始终保存着单纯的一面,这一笑比烟花还美。
但薛白脑中想着别的事,很快克制了心情,与她擦肩而过,随着袁思艺走到了李隆基面前。
“此物名为烟花?”
“回圣人,是。”
“很好,朕封你为烟花使,为朕制烟花。”
“臣领旨,谢圣人恩典。”
薛白的余光能看到元载也在,但不知元载那花鸟使、与自己这烟花使相比,谁的差遣听着更不正经。
李隆基见他愈发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回来了,游冶使你也继续兼任吧。”
杨国忠一愣,目光一瞥,心里再次感到了薛白带来的威胁。
薛白则知这是李隆基故意的,却也是准备宠信他的意思。皇帝不希望最受宠信的臣子走得太近,有意无意地便要让他们对立。
“臣领旨,谢圣人恩典!”
“今年的千秋万岁节,改到夜里设宴。”李隆基负手道:“朕要与民同乐,到时,朕要长安城的上空绽放出最美的烟花。”
“臣领旨。”薛白依旧是那克制的语气,缓缓道:“臣一定不让圣人失望。”
距千秋万岁节只剩不到一个月,而依照他的计划,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准备完。
陇右的将领还得联络,关于他的身世也要开始透出一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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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带来的欢快还未完全散去。
袁思艺无意中看了一眼伴驾的诸多公卿,并未在其中看到太子李亨。他不由心想,太子的处境愈发不妙了。眼下愈发得圣人宠信的薛白很明显是庆王一系。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李林甫死前调阅的那些文书。但袁思艺已经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却说不上来。
待到天亮,感到疲惫的圣人歇下,轮到了高力士值勤。
袁思艺回到了住所,第一件事就是问辅趚琳回来了没有,得知辅趚琳已等候了他一整晚。
“如何?”
“阿爷,事情只怕不是那般简单,水很深。”
辅趚琳没有直接说他去找张萱的情形,而是道:“孩儿重新查了,依照那幅画的时间,薛妃怀里抱的孩子并不是废太子的第四子李俅,另有其人,”
“那是谁?”
辅趚琳转头看了一眼门,确定无人偷听,才小声道:“阿爷可还记得吴怀实说过之事吗?”
袁思艺目光闪动,明白过来。
他迅速走到案边,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那些文书,翻到了那份富平县檀山的舆图,喃喃道:“如此看来,这是那孩子的埋葬地,哥奴还真是认为他没死啊。”
“可若没死,在哪儿呢?”
辅趚琳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又道:“孩儿在终南山,发现一个人也去找了张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