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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崔东山的一张白纸

第六百四十二章 崔东山的一张白纸 (第1/2页)
  
  朱敛到了压岁铺子,嫌弃铺子太久没开火,灶台成了摆设,便让裴钱去买些菜回来,说是做顿饭,热闹热闹。
  
  裴钱忧心着去往玉液江的秀姐姐,不愿意挪窝,想着等秀姐姐回了再说。就说隔壁草头铺子,每天都开伙,咱们去那边蹭顿饭吃不就得了,酒儿小姐姐手艺还是不错的,整条骑龙巷都闻得着饭菜香。朱敛没答应,说一间铺子有一间铺子的人气风水,饭菜可以蹭,人气儿可带不回,人气哪里来,无非就是饮食起居,有炊烟,有那被褥翻晒,最好有点读书声,光有打算盘的声响,不成事,天底下财运本就难留下,得靠一份人气儿,帮着收拢在家中。
  
  裴钱没辙,就数老厨子的规矩多、讲究怪,道理还说不过他,裴钱只好带上右护法小米粒,打算去不远处街巷铺子,去买些野味、蔬菜回来,石柔心中愧且怕,总觉得朱敛是在敲打自己,嫌弃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既没能帮着落魄山挣着大钱,又坏了铺子风水,石柔便偷偷拿出了私房钱塞给裴钱,当时裴钱嘴上说这哪成这哪成,记在铺子账上比较合适,不等石柔收回钱袋子,裴钱便将一袋子铜钱收入袖中,一跺脚,埋怨一句石柔姐姐你真是见外,下不为例啊,然后带着周米粒一起吆喝着呼啸远去,瞬间没影了。
  
  小镇如今成了槐黄县县城,大街小巷,商铺林立,许多铺子开始贩卖古董,多是牛角山包袱斋瞧不上眼的,但是只要卖出一件,动辄几颗神仙钱,在新郡城那边都能买下一栋宅子,其实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如今名气不小,铺子里边摆放的那些物件,除了贵,至少东西是真的,就是贵了点,所以买的人不多,看得人不少。
  
  因为来此游历的大骊学子,络绎不绝,拜祭老瓷山、神仙坟的文武庙,游历西边的众多仙家山头,去往披云山,拜访林鹿书院,至于那些乘坐仙家渡船,在牛角山渡口下山的修道之人,无非是与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将赏景路线反一下,桃叶巷的桃树,杏花巷附近的铁锁井,骑龙巷卖糕点、果脯的压岁铺子、看似贩卖杂货、实则与仙气沾边的草头铺子,龙尾溪陈氏开设的新学塾,这些个地方,外乡人往往都是必须要顺路逛一遍的。
  
  人来人往,不大的小镇,熙熙攘攘。
  
  朱敛去了灶房那边,水缸里没水,便寻了根扁担,肩挑两只水桶,如今汲水,铁锁井是不成了,给圈禁了起来,大骊朝廷在小镇新凿井数口,免得老百姓喝水都成麻烦,只是上了岁数的当地老人,总念叨着味儿不对,不如锁龙井那边挑出来的水甘甜。日子得过水得喝,就是不耽误碎碎念叨,就像没了那棵遮荫纳凉的老槐树,老人们伤透了心,可如今那群脸上挂鼻涕、穿开裆裤的孙子辈孩子们,不也过得十分欢快无忧?
  
  压岁铺子一下子没了人,石柔独自坐在柜台后边,有些不适应,便想着裴钱会买什么菜回家,再想着朱敛稍后系上围裙、手持锅铲的下厨情景,石柔就忍不住想笑,瞥了眼门外的黄昏余晖,也像是脚步悠悠,一点一点回了家,忙碌了一天,收工休歇去了。
  
  隔壁同样是落魄山名下的草头铺子,生意进账,比起看似账本更厚更琐碎繁多的自家铺子,其实要好太多太多,随便卖出一件,便顶得上压岁铺子好多年。目盲老道人贾晟,如今也不爱抛头露面了,修行到了瓶颈,把铺子生意交给了两个弟子,不苟言笑的瘸子年轻人赵登高,乖巧伶俐的田酒儿。
  
  贾老道人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最新成为落魄山藩属的黄湖山那边修行,不问世事。
  
  修道之人,大多如此。
  
  凡夫俗子,半生在床,练气士更是大半生都在静坐修行,远离人烟,断绝红尘,所谓的下山历练,不过是他人人心,砥砺自家道心。按照朱敛以前随口与裴钱闲聊所说的,只在山上道场修行,无非是以道心探究天心,枯坐而已,能够有所成,但是极难大成,所以才有了静极思动,主动走入红尘中。
  
  这样远离人间的山上神仙,听惯了山风松子落的云中客,按照朱敛的说法,心性如何?不如何。只说拳头大小,境界高低,只说那心路长远,山上光阴数百年,也未必比得上山下老百姓的短短一辈子,走得更远。心路远不远,就得跟人多打交道。山上终究人少。
  
  石柔觉得这番话,说得好没道理,细究之下,又有些道理。
  
  至于自家那位年轻山主就比较另类了,从来没闲着,放着这么大一份家业不打理,一年到头当甩手掌柜,在外边游历的时日,远远多于在自家山头待着享福、修行。
  
  据说那座水运极佳的大山头,之所以能够被收入囊中,陈灵均是立了大功的,落魄山与黄湖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给地契,龙州刺史府、朝廷礼部和户部记录在册,黄湖山就悄悄成为了年轻山主名下的产业。对于一门心思想着有那么座山头的贾老道人,石柔不太亲近,总觉得过于市侩了。
  
  黄湖山的风水,可不简单,也是你贾晟能够觊觎的?
  
  成为落魄山记名供奉的前后,贾老道就是两个人,之前,对石柔那是百般客气,串门殷勤,没话聊,也要在这边坐上许久,拐弯抹角套近乎,让石柔都要头疼,师徒三人皆成了记名供奉之后,贾老道便一次不来压岁铺子了,石柔清楚,这是在跟自己摆架子呢,想着自己主动去隔壁那边坐坐,说几句捧场话,石柔偏不。
  
  以前忙着担惊受怕,万事不多想,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稳日子,终于让石柔嚼出许多余味来。
  
  年轻山主买山头,真是精明得一塌糊涂,从来大赚,还是那种闷头挣钱不外露的那种,一个泥瓶巷出身的贫寒少年,也没读过一天的书,发迹过后,竟然从来没有半点炫耀心思,实在难得,可要说山主小气吝啬,又万万不是,哪怕是在半点功劳都算不上的石柔这边,也算极为大方了。那么些山头,都是年轻山主以极低价格收入,不但如此,黄湖山有现成的一座座仙家府邸,一并转手交予落魄山祖师堂,朱砂山也差不多,牛角山更是有现成的一座大渡口不说,连那包袱斋那些砸下许多神仙钱打造出来的仙家铺子,一样落入了落魄山口袋。
  
  朱敛挑水而返,前脚到,各挽一只竹篮的裴钱和周米粒就后脚到了。
  
  周米粒帮着生火,鼓起腮帮对付那吹火筒,裴钱一边择菜,一边打趣小米粒悠着点,小心把整个灶台都给吹飞掉,小米粒一笑,就吸了好些草木灰烬在嘴里,裴钱捧腹大笑,周米粒哈哈笑着,说差点吃饱喽。老厨子系了围裙,用井水仔细清洗过了砧板,早已磨过了菜刀,准备大展手脚了。
  
  石柔想帮忙也帮不上,站在灶房门口那边,显得有些多余,又不好走开,就那么杵在门口当门神。
  
  其实石柔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反正自己从来如此,她看着灶房里边的热闹劲儿,只是年关尚未过节,便好像已经有了年味儿。
  
  朱敛以刀切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裴钱站在一旁,赞赏道:“好刀法,老厨子你咋个不使刀对敌?”
  
  朱敛头也不抬,笑道:“菜刀啊?非要兵器傍身的话,仗剑远游,不是更好看些。”
  
  裴钱无奈道:“我就奇了怪了,老厨子你年轻时候也肯定俊不到哪里去,哪来这么多花头经。”
  
  朱敛说道:“就因为不俊,所以才要瞎讲究啊,不然破罐子破摔,岂不是更找不着媳妇?”
  
  裴钱说道:“那你到底找着没?咱俩在那个江湖上,辈分隔着太远太远,你名气又不大,关于你的江湖事迹,我听得不多。”
  
  朱敛随口道:“金团儿枣泥糕,你在南苑国京城那边,不早就听说过了?”
  
  裴钱立即瞪眼轻声道:“隔墙有耳,还是老江湖哩,这么不谨慎!前边我这小江湖,说了这啥国啥京城的,就悔青了肠子,你当时不纠错就已经错了,怎么这会儿自己还来?”
  
  朱敛点头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注意。”
  
  裴钱问道:“不知道种夫子和曹木头今年敢不敢的回来?”
  
  朱敛摇头道:“难,读书人到了那婆娑洲,就跟女子到了倒悬山麋鹿崖山脚铺子差不多,有的逛。”
  
  裴钱又问道:“那今年春联谁来写?师父的祖宅,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竹楼,加上那些宅子,还要加上别处那么多的山头,好像要写好多啊。”
  
  朱敛笑道:“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和大风兄弟都可以帮忙。”
  
  裴钱皱眉道:“老厨子你帮忙,我勉强可以答应,但是郑大风写字,真能看?我怕他的字,太辟邪,山精鬼魅是要吓得不敢进,可是别把那福气财运都一并吓跑了。”
  
  朱敛说道:“大风兄弟其实内秀,除了下棋,写字学问,都很好的。”
  
  不过朱敛突然说道:“算了,还是不让大风兄弟出力了。”
  
  裴钱乐呵起来。
  
  坐灶台旁小板凳上的周米粒,一直拿着那根竹制吹火筒,一脸疑惑,裴钱坐在一旁嗑瓜子,小声解释道:“夸人内秀,其实就骂人长得丑。”
  
  周米粒看了眼老厨子,再看了眼石柔,想了想郑大风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落魄山家里,如今好像也就魏山君的模样,比较对得起山上景色?
  
  朱敛让那石柔也炒两个小菜。
  
  石柔倒是想要拒绝,只是哪敢。
  
  朱敛便拢了拢围裙,坐在灶房门槛那边。
  
  裴钱嗑完了瓜子,开始掰手指,“我师父,魏山君,大白鹅,供奉周肥,其实落魄山,好看的人,还是很多的。”
  
  周米粒伸手挡在嘴边,凑到裴钱耳边,小声道:“山上门派,镜花水月能挣钱嘞,他说过,其实天底下最容易挣钱的,是挣那些仙子的神仙钱。”
  
  裴钱一把扯住周米粒的耳朵,“想啥?我师父能挣这种钱?”
  
  周米粒改口道:“不能,绝对不能!”
  
  裴钱松开手,嬉笑道:“但是可以让大白鹅,魏山君和周肥三人,出卖色相,挣这钱,说不定真可以财源滚滚。”
  
  周米粒赶紧做了一个翻书抄书的动作。
  
  裴钱点头道:“可以,在账本上再记你一功。”
  
  朱敛有些幸灾乐祸,“此时可行,下次祖师堂议事,可以说一说。”
  
  裴钱聚音成线,与老厨子说道:“在剑气长城,瞧见个玉璞境剑仙,叫米裕,长得也还行,就是傻了吧唧的,瞧着心境吧,漫山遍野的花朵儿,可花心,笑死个人,惹了咱们,师父和大白鹅都还没出手,那米裕就差点挨了大师伯一剑,其实也可以将功补过嘛,来咱们落魄山当个外门的首席杂役弟子,与大白鹅他们一起凑成四个人,帮着落魄山挣够了钱,就可以回家。”
  
  朱敛点头道:“咱们落魄山,是需要个剑仙镇场子,花架子的也成。”
  
  然后朱敛蓦然大笑起来,也不与裴钱、小米粒说缘由。
  
  崔东山,上五境了。
  
  魏檗老弟,上五境的北岳山君。
  
  供奉周肥,或者说姜尚真,更是仙人境,如今的玉圭宗宗主。
  
  若是再加上一个玉璞境剑仙米裕。
  
  这四位,反正也都不把脸皮当回事,挣这镜花水月的神仙钱,肯定一个个谁都不别扭。
  
  朱敛身体后仰,瞥了正屋那边的老旧春联,风吹日晒雨淋挂了一年,默默护了门院一年,很快便要换了。
  
  朱敛说道:“请春联,在我家乡那边还不太一样,有两请,春节时分,请春联上梁,是一请。少爷家乡这边,就是如此。只不过我家乡那边还有一请,在二月二前一天,请春联下梁,就是把春联请下来,请到敬字炉里边走一遭,算是功德圆满了,按照老话说,这些春联,是请给各路神仙的另外一种香火,然后得再写再请一次春联,这才是护着家家户户风水的,还有那福字倒贴,得贴家里边,大门那边是不贴的,福到家门口,终究还不算入了门,有些人家,祖上积德,家风醇正,自然留得住,不过有些是留不住的,所以最好得贴家里边。”
  
  裴钱白眼道:“我小小年纪就游荡江湖,四海为家,晓得这些闹啥子嘛。”
  
  说到这里,裴钱与周米粒小声道:“其实就是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
  
  周米粒使劲点头,“都这样都这样,游荡,这个游字用得好,中意,可中意。我也是个小江湖,也喜欢游荡哑巴湖。”
  
  周米粒抬起双手,比划起来,游来晃去。
  
  裴钱就喜欢跟周米粒聊天,因为说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儿,也不怕出糗。因为小米粒根本不懂风光和寒酸的分别嘛。
  
  裴钱按住小米粒的脑袋,晃了一圈。
  
  黑衣小姑娘十分配合。
  
  朱敛说道:“拳不在重。”
  
  裴钱问道:“有说法?”
  
  朱敛笑道:“你觉得我对那玉液江水神娘娘,下手重不重?”
  
  裴钱点头道:“不算轻了。”
  
  朱敛又问:“那么出拳为何?”
  
  裴钱想了想,答道:“讲理,挣钱,救她。”
  
  谁都不了解秀秀姐,裴钱了解。
  
  朱敛又问:“祸端在何处?”
  
  裴钱答道:“作为水神,身在江湖,风气不正,半点不讲江湖道义,一门心思着想着结交豪杰神仙,对于辖境百姓,一地风水,做事也做,可其实全然不上心。”
  
  朱敛点头道:“很好。你可以独自出门走江湖了。”
  
  裴钱白眼道:“没有师父的允许,我才不下山出远门。”
  
  周米粒点头道:“外边的江湖,可凶可凶!”
  
  随后端菜上桌,不算太丰盛,米饭没少做。
  
  有裴钱在桌上的时候,主位那都是需要空着的,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摆上碗筷。
  
  今天四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刚要下筷子,阮秀便从压岁铺子前堂走到了后院,站在门槛那边,说道:“吃饭了啊。”
  
  裴钱起身道:“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秀秀姐,一起吃一起吃,我跟你坐一张凳子。”
  
  阮秀笑道:“好啊。”
  
  石柔赶紧起身,拎了碗筷,去与周米粒坐在一起。
  
  周米粒给阮秀盛了一大碗米饭,用饭勺压得结结实实,端到了阮秀桌前。
  
  阮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坐下身,拿起筷子,看到所有人都没动筷子的意思,笑道:“吃饭啊。”
  
  裴钱欲言又止,瞥了眼压岁铺子前堂那边。
  
  那边来了个一身水运稀薄、金身不稳的玉液江水神娘娘。
  
  阮秀说道:“要是嫌弃那个家伙,我让她先回了玉液江水府?或是去落魄山门口那边跪着去?”
  
  裴钱使劲摇头道:“不用不用。”
  
  朱敛跟着笑道:“吃饭,先吃饭。”
  
  祖山落魄山,祖师堂所在,落魄山霁色峰。
  
  位于群山最东边的真珠山,因为太小的缘故,从未动土。
  
  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租给龙泉剑宗三百年。
  
  距离落魄山最近的北边灰蒙山,拥有仙家渡口的牛角山,朱砂山,螯鱼背,蔚霞峰,位于群山最西的拜剑台,再加上新收入的黄湖山。
  
  落魄山,其实已经拥有总计十一座藩属山头。
  
  落魄山,有些树大招风了。
  
  尤其是那个清风城许氏,与落魄山有新仇旧怨,不太消停。毕竟当初清风城看不清形势,就与大骊划清界线,转手出售朱砂山,根本不介意价格高低,落到了落魄山手中。在与上柱国袁氏联姻之前,清风城也顾不上这点,只是当形势安稳之后,就开始挠心挠肝了,毕竟一座朱砂山,不是一份什么可有可无的利益,更担心朱砂山,会成为年轻皇帝心目中的一根心中刺,就很想要收回去,所以许氏与龙州新刺史魏礼打过招呼,与礼部左侍郎也通过气,地方官府的封疆大吏,朝廷中枢的清贵京官,先后都找过落魄山,可惜都在朱敛这边碰了一软一硬的两颗钉子。
  
  朱敛对于黄庭国郡守出身的新任刺史魏礼,面对对方的主动登山拜访,十分客气,可对于借着祭祀一事顺路来落魄山谈事情的礼部官吏,就没那么热络了。
  
  毕竟魏礼只是公事公办,关于朱砂山一事,并无偏袒,哪怕碍于颜面,其实只需要让郡守登山,就算礼数足够,可魏礼仍是亲自登门,反而是那位官位不高、架子不小的礼部员外郎,不过是郎中辅官,一部一司的次官,到了落魄山上,一开口就说想要去霁色峰祖师堂看看,朱敛也就没给什么好脸色了。郑大风因为这个,笑话了魏檗整整个把月,把魏檗给恶心得不行。
  
  魏檗一怒之下,就要让那个礼部员外郎挪位置,真当一洲山君,没点门路?
  
  不过朱敛劝阻下来,说有这样傻子当对手,是好事,得好好养着。
  
  其实那位大勇若怯的外乡剑修崔嵬,金丹境瓶颈,照理来说,崔嵬问剑玉液江,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朱敛觉得这么一个可用之才,太早就拿出来用,太可惜,一个清风城许氏,还不至于落魄山应付得手忙脚乱。
  
  将来崔嵬出剑,必须得是元婴瓶颈、甚至是玉璞境修为才行,务必一剑功成,必须要让对手死得不明就里,崔嵬便已经悄然返回。
  
  当然这里边有个前提,崔嵬得真心认可落魄山。
  
  至于小姑娘元宝的那个说法,最大的错,错在何处?错在还是低估了人心与心气,真正的一山栋梁,乱世当中的中流砥柱,皆是重生死,又可忘生死。
  
  对又对在何处?对在了小姑娘自己尚未自知,如果不将落魄山当做了自家山头,断然说不出那些话,不会想那些事。
  
  朱敛知人心,深也远也。
  
  落魄山只要有朱敛管家,山主陈平安便可放心远游,不怕晚归。
  
  压岁铺子前堂那边。
  
  玉液江水神娘娘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
  
  赔礼道歉一事,水府是做了的,只不过不是她亲自出面去往落魄山,而是水府二把手,并且给了落魄山一件水府珍藏法宝,她觉得这已经足够诚意。
  
  至于先前那个老人所谓给了她一门救命之法,她根本就没有当真。
  
  不但如此,她已经写好了一道可以直达礼部尚书手上的秘密折子。
  
  落魄山有一头黄庭国御江出身的水怪,竟然公然祭出一只龙王篓,试图镇压玉液江水神祠,威慑百姓,差点酿成一祠百姓皆枉死的惨祸。
  
  落魄山管事朱敛,更是一见面便蛮横不讲理,直接出拳重伤了一位有功于地方的江水正神。
  
  其实在送出那道折子之前,冲澹江同僚水神,奉劝过她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对于你我水神而言,最是恰当了。
  
  但是她如何听得进去,更何况那头精怪出身、骤得神位的冲澹江同僚,她何曾真正瞧得上眼。
  
  至于某些拐弯抹角的内幕,他更是个局外人。
  
  阮秀出自龙泉剑宗,是那圣人阮邛的独女不假,可那阮邛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当真愿意为了这种事情,等于是与整个大骊山水律例掰手腕?
  
  当意外临头之前,一切都有道理。
  
  等到自己被拘押到了这条小镇骑龙巷,玉液江水神娘娘更是欲哭无泪。
  
  委实是生不如死。
  
  那一桌人,好像一家人融融恰恰吃着家常饭。
  
  这位水神娘娘就像捧着一只碗断头饭,还是空碗,饭都不给吃的那种。
  
  那边吃过了饭,除了石柔收拾碗筷桌子,其余人都走到了铺子那边。
  
  阮秀在挑选糕点。
  
  裴钱带着周米粒站在柜台后边,一起站在了小板凳上,不然周米粒个儿太矮,脑阔儿都见不着。
  
  朱敛坐在一条长凳上,笑着开口道:“市井斗殴,一拳打在谁身上,有多少疼。与那仙家斗法,谁挨了一记法宝。其实道理是一个道理,真要计较,道理没什么大小之分,贵贱之别。水神夫人,懂不懂?”
  
  水神娘娘点了点头。
  
  不懂装懂,懂了其实她也不认可,但是形势所迫,还能如何。
  
  如果那周米粒不是落魄山谱牒子弟,若是落魄山没有那个“她”帮你们出手教训自己,哪有现在的事情。
  
  终究双方都是一路人,都在以势压人。
  
  背对众人的阮秀皱了皱眉头。
  
  朱敛笑道:“裴钱,带着小米粒去后边。”
  
  裴钱哦了一声,拍了拍小米粒脑袋。
  
  那水神娘娘立即跪倒在地,面朝柜台,“我知错了。”
  
  裴钱挠挠头,无奈道:“咋个这么费劲呢,不就是诚心诚意认个错嘛,有那么难吗?!凭什么觉得礼数够了,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啥都够了。”
  
  然后裴钱病恹恹趴在桌上,“我不喜欢这样。本来多简单一事,那水神府官吏与小米粒道个歉,说句对不起,不就行了吗?结果那老妪也好,官吏也罢,腌臜算计那么多,不认错也罢了,一个个歹意念头横生,跟一团黑乎乎的水草似的吓唬人,这是干嘛呢。”
  
  朱敛笑道:“错了,这还真就是咱们最强人所难的地方。要是给旁人看了去听了去,也会觉得咱们是得理不饶人,小题大做,咄咄逼人。而让你更加生闷气的事情,是这些旁人的恻隐之心,也不全是坏事,恰恰相反,是世道不至于太糟糕的底线所在。”
  
  裴钱听得头疼,闷闷不乐道:“可总不能就这么闹大了吧,打杀了一位水神娘娘,外人怎么看待我们落魄山?你都说了外人都会帮着玉液江了。何况我也觉得哪怕这位水神娘娘说不认错,不至于打死她啊。师父在的话,如怎么处置呢。”
  
  朱敛想了想,说道:“大概少爷能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帮着整座玉液江水神府一一捋顺吧。对错是非,不多一点,不少一点。”
  
  只是有些事情,朱敛就先不与裴钱说了。
  
  例如牵扯到了清风城许氏、正阳山甚至更远的一些内幕。
  
  迷迷糊糊的周米粒,已经悄悄弯下膝盖,偷偷把脑袋躲在了柜台后边。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在铺子里边,你们谁都看不见我……
  
  朱敛不着急。
  
  这一切,也能帮着裴钱修心。
  
  不然朱敛早就随着阮姑娘行事了。
  
  就像裴钱都心中了然的,玉液江水神府真正大敌,其实是裴钱的这位秀秀姐。
  
  可能是直接将那位水神娘娘打烂金身,或者是炼化掉整条玉液江,只留下水神独活,不是喜欢觉得小事大事都不是事吗,那就用自己的道理与大骊朝廷讲去。
  
  换一个更加尽心尽责的江水正神,对于如今的大骊朝廷而言,还不简单?
  
  至于一些可能性,寻常人是不去想的,例如小精怪被掳走,被参了一本,一座山头就此覆灭,反正只要事情没有发生,就不是道理。论心论事自古难两全。
  
  裴钱试探性问道:“老厨子,不然就算了吧,我想不明白,以后师父回家了,我再问师父。”
  
  朱敛笑着点头,望向阮秀。
  
  阮秀捻起一块桃花糕放入嘴中,转过头,含糊不清道:“我随便啊。”
  
  阮秀望向那个跪地不起的水神娘娘,“还不走?”
  
  水神娘娘仓皇而走。
  
  她心中恨死了那个清风城许氏供奉,更加恨死了那个招惹祸事的下属官吏。
  
  至于落魄山,丝毫不敢恨。
  
  至于那“阮秀”,想都不敢想。
  
  朱敛对裴钱说道:“修行一事,不是为了可以不讲理,而是为了更好讲理,力所能及的,帮弱者去把道理讲清楚。这与修行有成,境界够高,拳头便是道理。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然后朱敛又笑道:“慢慢来就是了,每个人的行善之事,兴许有大小,可善心就只是善心,并无分别。”
  
  阮秀继续挑选着糕点,说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啊。”
  
  裴钱问道:“秀秀姐,怎么说?”
  
  阮秀说道:“好好修行。”
  
  朱敛如释重负,他还真怕这位阮姑娘说出些惊世骇俗的“纯粹”道理来。
  
  阮秀捻起一块糕点,笑道:“新鲜糕点,是好吃些。”
  
  裴钱有些犯愁,“我修行,乌龟爬爬嘞。”
  
  周米粒探出脑袋,说道:“其实乌龟凫水,上岸跑路,贼快贼快的!在哑巴湖那边,我追过它们很多次!”
  
  裴钱伸手按住周米粒的脑袋,“怎么回事?”
  
  周米粒晃着脑袋,突然晃出了一个她经常想起又忘掉的小问题,“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欺负别人?”
  
  朱敛哑然失笑。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阮秀说道:“人饿了,吃万物。”
  
  周米粒笑哈哈道:“还是秀姐姐好,只喜欢吃糕点。”
  
  朱敛不说话。
  
  裴钱眨了眨眼睛。
  
  阮秀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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