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 九十四回 (第2/2页)
蕴果谛魂闻言化光收起禅杖,依言坐下,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之佛盘膝而坐后,抬眸凝视他,淡淡笑笑:“数月之隔,让你对吾陌生了。”
蕴果谛魂眸底凝沉,解下右手腕儿上的念珠放在石桌上,手掌一覆,直言不讳:“是你变了。”
天之佛笑意未变,平静道:“不该变得并未变,其他不过尘烟。”
蕴果谛魂见她如此清醒,却又是如此的糊涂,皱眉沉声道:“你腹中的孩子亦是尘烟吗?除吾之外的任何一人知晓,你和他都将面临万劫不复之地!”
天之佛听了,翻掌将洞窟内的大玉瓶吸出,还有两个玉杯,垂眸不露心绪边倒花露,边缓慢道:“你不说出,佛乡便不会知道,佛乡的清誉不会受损,孩子也会平安无事,吾护得了佛乡,也护得了孩子,谁都不能伤害他。”
她让他知晓便是笃定了他不会泄露,蕴果谛魂边听,边看着她面上渐渐凝结成的威严,眉头皱得更紧:“你要如何保护?现在他不会泄露,日后你身形大变,任何人都会看到,你现在还可用佛力隐藏他的踪迹,一旦到了六个月后,他的气息根本封印不住,你要如何应对?”
天之佛将倒好的花露递给他,笑了笑:“再诞下他前,吾会在青芜堤闭关疗伤,此消息由你传出,等他降世后,吾再出关,无人会怀疑,这期间需你费心处理佛乡事务。”
蕴果谛魂听着接过花露沉默饮着,直到喝完了一杯,才抬眸严肃盯着她道:“事已至此,吾会帮你。但吾要你一个回答,你保这个孩子是因动了凡心,还是因他为众生之一。”
他果然不会对方才的回答满意,终究是问了出来,天之佛笑笑未做回答,只默然转眸望向水波粼粼得青芜湖,眼前恍惚浮现出了那夜天之厉戏笑凝视她的模样,许久后缓缓阖上了眸,恍然笑着叹息一声:“你想要问的是吾是否对天之厉动了凡心?”
蕴果谛魂未料她直接说出,微凝眸,按压在念珠上的手掌加了力道,颔首:“是。”
一声坦然的承认,却是换来了她再次的沉默。
蕴果谛魂并未发怒,亦静默凝着正在强压波澜心绪的她。
良久后,还是蕴果谛魂又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吾知道了来龙去脉方能确定如何帮你。你既选择了杀天之厉,便是佛心未改,其他无关紧要。佛乡需要原来的天之佛,天下信众需要原来的天之佛,吾却只需你这个同修安然无恙,佛心不变,其他一切都不过是虚无色相。”
天之佛并非担心他不解自己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言说,闻言思绪却突然清晰,睁开双眸看向他,眼底露出丝淡然笑意:“如你猜测,吾对他因杀生情,因恨生爱,异诞之脉与他共度数月,无悔,今日杀他,无悔,来日为他生子,亦无悔,”
三个无悔,蕴果谛魂听她说得平淡,从未曾对人世沧桑别离有感的心头却泛出丝沉重压抑,皱紧了眉头。异诞之脉他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冷傲坚执的性子,若要动摇,无异于撼天动地,如今有此结论,天之厉对她之影响绝非寻常。
他是被封印了,异诞之脉发生的一切却又将顽固得永远埋葬她心中,不死不灭。世上除了必须要被她杀死的天之厉,这个她孩子的父亲,再无人可以让她解开执念。
天之厉必死无疑,过往只能成了她心头永世无法拔出的刺。
天之佛说完后便静静凝视着玉杯中的花露中自己倒影,从他对面看去,银色的发,端重的身姿,威仪不可亵渎的面容,竟是比曾经的她更庄严了几分。
猜不到她究竟再想什么,唯一能懂她此时沉重的人被她亲手封印在了无尽天峰,她的不言,只让过往显得更加深痛,世间能言的向来只有欢喜,剩下吞下去的便是血泪,一旦言出,便是痛苦还不够深沉,而她……
蕴果谛魂知她此时需独处,放下玉杯拿起佛珠起身:“吾离开了,你静心在此,诞子时吾再回来。既是疗伤,便将青芜堤封印,以防有心人窥视,吾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和孩子平安。有你教导,孩子纵有他的血脉,也不会步入歧途为祸。”言罢便化光消失,剩下未解的疑惑待她安然诞子后再谈。
他如今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天佛殿疗伤时已察觉出她功力少了二层,随着孩子再长大,只怕功力会全部消失,届时一旦被人发现,她将陷入险境,沦为所有人讨伐攻击之人,她和孩子必有性命之危,除了他,世上无人再能助她。
同修万年,这是他为友唯一能做的,天之厉再罪大恶极,亦不及子,更何况还是她毁掉了长生之躯才有的孩子。
他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天之佛一杯一杯饮下了玉瓶中所有的花露,才凝眸起身捧着玉瓶,向洞窟走去,却在走到边口时,步子不由得一顿,抬眸向并排放着竹床望去,两床被褥干净叠放着,那一日他还在躺在上面,等着她带花露回来,天之佛凝视着想起恍如前世的往事,突然温柔笑了笑,便垂下眸,缓步走入,将空荡荡的玉瓶放在了桌上。
随后向洞窟口挥出一掌,恢弘的佛力夹杂着透明的开天辟地雄力波涛汹涌着涌去,洞窟口顿被层层叠叠的结界封堵,足足有二百层,若是有人来犯,纵使有天之厉般功力的人亦一日只能攻破一层,二百层便是六个月二十日,足够撑到孩子出世。
蕴果谛魂帮她,她却也不能不做任何事情,世事难料,她可以不顾自己安危,却不能让孩子有任何危险,她已负他,这是唯一能补偿他,也是她行到生命末路唯一能留在世上的东西。
异诞之脉皇宫王殿中,一片肃杀冷沉弥漫,劫尘,贪秽,咎殃闭目站着一言不发,只等不愿相信变故的魑岳,克灾孽主、剡冥和魈瑶回来。
他们豁出性命疾奔用了一日,终于在这日日落前返了回来。
四人光影一出现在殿内,魈瑶悲愤气怒的声音便刺耳而起:“她竟然心狠手辣对大哥用了佛骨天锁!”
劫尘,贪秽和咎殃一震,刷得睁开了眼,厉色道:“那是什么?”
魑岳面上一片阴沉,强忍怒气详细解释了,道:“大哥化石像自保本还有生机,佛骨天链一锁,便会逐年吞噬生机,若在一千年内不能破掉封印,生机尽散,必死无疑。”
他也不过秘密隐藏在暗处听到了巡视的金刚密语言说,如何破除封印毫无头绪。
咎殃看着他们四人的面色,已晓得了这情形,瞬间僵硬白了面色,怒极反笑:“好个渡化苍生的天之佛!好个慈悲为怀的天之佛!好个有情有义得天之佛!”
劫尘心底对她放他们离开的最后一丝复杂,听后瞬间全部化为了永生生死不休的恨意,她苍白的面色反倒因此恢复了正常,冷静道:“你们还听到了什么?”
剡冥回忆着当时两名金刚首领密语得话:“元种厉族死时洒出的血天生与天锁相生相克,能够腐蚀天锁。”
劫尘眸光忽然一闪,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冷凝问道:“何意?”
魈瑶道:“只要我们七人中的任何人死后将血洒在天锁上,便可让它消失吞噬生机之能。”
贪秽倏然拧眉,警告盯着六人道:“需要几个人的血才能达到此效?天之佛阴谋算计,怎可能允许手下泄露消息?又怎可能让他们知晓如此重要机密?”
一直被此影响险些动心去做的魈瑶猛然惊醒,怒愤厉沉:“卑鄙!她放了你们回来,分明是要降低我们戒心,不费一兵一族让我们自投罗网纷纷送命!此法根本无用,届时她一举两得,既杀了我们,又杀了大哥。”
咎殃沉暗了嗓音:“难怪大哥最后赶我们走,让回来后立即封印异诞之脉。”
魑岳骤阖住了眸压下心底痛意,沙哑道:“他深知天之佛手段,我们并非她的对手,愤怒之下,我们必然会着了她的道。此次劫难,因他轻信天之佛而起,最不愿的便是我们再因救他而出事。”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再难出声,大哥这话已是准备赴死之意,让他们所有人莫思复仇,安然活着将异诞之脉的厉族永远延续下去,各自僵冷垂下了眸,死寂盯着脚下的黑玉石。
七人就这样一直站着,凝固的时间漫长,殿外天色从黄昏变为夜色,又渐渐变为了晨光明亮。
日还是同样的日,风还是一样的风,吹进殿内却是更加难解的沉哀恨痛。
劫尘先抬起了头,扫过六人,冷厉坚决道:“大哥要救,我们七人也决不能少一人,厉族不止不能亡,还要在来日大哥破除封印后,更加强盛。暂时照大哥说得做,沉封异诞之脉。”
没有了天之厉,她于公于私皆是七人中地位最高者,六人毫无异议,颔首尊令:“是。”
话音落后,七人便一同化光消失去了皇极七行宫阙阗关。
片刻后只见皇极七行宫顶端的象征日月星三光的浑荒仪,瞬间激射而出浩瀚汹涌的紫红蓝绿灰白火七色光芒汇聚向与苦境相连处。
本还漩涡般的透明入口瞬间弭平,与异诞之脉的天地融为一体。此时在苦境天际可见的相同的漩涡消失,只剩下清风拂过,吹动着浮云飘过平滑湛蓝的天际,安宁静谧。(去